“哥哥， 我問了皇上。”莊詩妍叫了莫蒼一句哥哥，聲音帶著些許小心翼翼。

她想到莫蒼哥哥為了給她爭取少守半年的孝，連自降身份武力威脅一個文弱老大人的事都幹出來了， 那“一年”兩個字她有些說不出口。

看著莊詩妍那略帶小意的神情，莫蒼心裏突然一軟。他的小姑娘何須在他面前如此小心翼翼。

想到他捏碎兩個杯子， 迫使禮部尚書把一年改口說成“守半年也可”之後，他起身離開，身後傳來的禮部眾人的竊竊私語，莫蒼突然覺得，或許是他做得太過了。

他殺人無數，早就落下了個殘暴煞□□聲，並不在乎什麽禮法。

可妍兒不同，一個幹幹凈凈的小姑娘，又總歸是擔著公主的名頭， 若是為了遷就他只守半年的孝期，怕是會落下話柄，一輩子都要被那些老古板詬病。

罷了。

“哥哥……”莊詩妍再次開口。

不想讓莊詩妍為難，莫蒼先一步打斷她說道：“皇上可是說要守一年。也是，你總歸是公主，不好惹人非議， 守一年就守一年吧。”

不知莫蒼為何突然松了口，但莊詩妍還是松了一口氣，把臉埋在莫蒼懷裏蹭了蹭， 無聲說了句：“哥哥， 對不起。”

莊詩妍那明顯松了一口氣的模樣落在莫蒼眼裏，他無聲嘆了口氣。

罷了，何必讓小姑娘如此為難。不過多了半年罷了， 他等就是了。

前面二十多年都一直一個人，從來沒想過要成家立業的事，這怎麽如今連親都訂了，反倒更加迫不及待了，好像恨不得立刻就把人娶回家一樣。

“哥哥，我這輩子一定會對你好的。”莊詩妍心中愧疚不已，伸手摸了摸莫蒼的下巴，信誓旦旦地表著決心。

莫蒼一楞，隨即悶笑出聲，在莊詩妍頭頂上用力親了親，又用下巴蹭了蹭，語帶笑意說：“好，我等著妍兒對我好一輩子。”

莊詩妍偷偷握了握拳頭：“哥哥，我一定會的。”

回到鎮國將軍府，莫蒼主動去和莫老太君還有莫夫人說了此事。說是按照禮制應當如此，皇上也發了話。

想到二人又要多等一年才能完婚，老太君和莫夫人雖心有遺憾，可涉及到皇家，也就都沒說什麽。只是安慰莫蒼說一年時間也不長，很快就過去了。

莫蒼又派人去莊家村捎了信，把這事說了，莊家那邊莊遠志和劉香兩口子心中也有了數，那成親必是一年之後了。

因為婚期一事，先前莊詩妍夾在莫蒼和馮瑾煜之間，左右為難。

如今因為要給先皇守孝一年，她也不用特意找借口來跟莫蒼解釋為何需要等上一年才能成婚了，這一大難事就順理成章地解決了。

少了一個大煩惱，莊詩妍又開始了沒心沒肺，吃吃睡睡的日子。

莫夫人見她瘦得都變了樣，每日吩咐廚房變著花樣給她做吃的，雖然都是素食，但是味道卻不比肉食差，多日下來，莊詩妍那尖尖的下巴明顯地變圓潤了些。

但是莫蒼還是不讓她回自己的宅子去住。

南月五皇子還沒找到，莫蒼總覺得他布了那麽大的局，不會輕易就那麽離開。

莊詩妍也很討厭那些玩蛇蛇蟲蟲還會變臉的南月人，想著反正她住在將軍府也不是一天兩天了，也就聽話地在將軍府常住了下來。

莊詩妍在將軍府窩了半個來月，轉眼就到了三月。

將軍府後花園的草開始冒了綠色的嫩芽，出門終於不用披著厚厚的大氅了。

這一日，是莊雲芝應莊詩妍的約，登門拜訪的日子，剛好這一日莫蒼也沐休在家。

莊詩妍本來是想回自己隔壁的宅子招待莊雲芝的，可莫夫人聽說之後，非常強硬地留了莊詩妍在將軍府。說莊詩妍日後就是這將軍府的女主人，自家堂姐過來拜訪何必還費事跑來跑去，那豈不是太過見外。

莫夫人太過熱情，莊詩妍也不好再拒絕，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。

等門房來報，說莊雲芝夫婦到了的時候，莊詩妍樂顛顛地提著裙擺就往外跑。

莫蒼笑著伸手拉住她，柔聲說道：“當心腳下，莫急，已經吩咐過莫叔要好生招待。”

莊詩妍拖著莫蒼的手：“哥哥，快點兒，自打我雲芝姐姐成了親，我還沒見過她呢。”

二人快步走到外院待客廳，就見彭臨山和莊雲芝正拘謹地坐著，已經上了茶水。

見到莫蒼和莊詩妍，彭臨山和莊雲芝齊齊站了起來施禮請安。

莫蒼上前一步扶住彭臨山，淡笑著道：“都是一家人，不必如此客氣。”

彭臨山還是堅持給莫蒼施了個軍禮，神情頗為激動。

莊詩妍則快步上前扶住了莊雲芝，姐妹二人對望著相互打量。

莊雲芝伸手摸了摸莊詩妍的臉感嘆道：“妍兒妹妹，你怎麽瘦了這麽多？”

莊詩妍笑了笑說道：“雲芝姐姐，我這都胖了不少了，之前更瘦，下巴都可以切菜了。”

莊雲芝撲哧一聲笑出來：“竟瞎說，哪有人用下巴切菜的。”

莫蒼一邊和彭臨山說著話，一邊淡笑著看了一眼莊詩妍，滿眼寵溺。

四人寒暄了一陣，一起去了老夫人的院子去請安。

老太君君和莫夫人見到了文文靜靜的莊雲芝都很是喜歡，各自拿出了見面禮。老太君直接從手腕上擼下一個玉鐲戴在了莊雲芝的手上，莫夫人則送了一套金制頭面。

這禮著實有些貴重，莊雲芝有些惶恐，面露難色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收。

老太君和莫夫人頻頻給莊詩妍使眼色，示意她勸一勸，莊詩妍笑著勸了莊雲芝收下。

莊雲芝拿出自己親手繡的抹額遞給老太君，又拿出一個繡了蝶戀花的小巧桌屏送給莫夫人。這是她知道要來將軍府拜訪，早早就準備下的。

莊雲芝的繡工不錯，莫老太君和莫夫人高高興興地收下東西，一頓誇讚。誇得莊雲芝臉紅撲撲的，很是不好意思。

愛屋及烏，莫老太君和莫夫人因著對莊詩妍百般滿意，看莊雲芝就越看越順眼，連帶著對彭臨山也都很喜歡。

誇完莊雲芝心靈手巧，兩位夫人又把彭臨山誇了一頓，說他一身正氣，一看就是個人品可靠之人。

彭臨山那張帶著傷疤的臉被誇得通紅通紅，兩只手不住地搓著，渾身上下都寫著不自在幾個字。

莊詩妍想到平日裏，老太君和莫夫人見到她，只要尋著個由頭就是個誇，今天自己終於解脫了，忍不住有些幸災樂禍地在一旁瞇著眼笑得甚是開心。

莫蒼寵溺地看著她，無奈地搖了搖頭。

又坐了一會兒，還是莫蒼見彭臨山的手都搓紅了，這才起身張羅著離開。幾人告辭，轉身出門。

莫蒼聽到身後老太君和莫夫人小聲說道：“小兩口看著就和和美美的。”

莫夫人感嘆道：“誰說不是呢，不過我們蒼兒和妍兒的感情更好……”

聽到自家母親連這都要和旁人比上一比，莫蒼忍不住莞爾。看著走在他前面的莊詩妍，手指摩挲了下，笑意更濃。

莫蒼帶著彭臨山去了自己院子招待，莊詩妍則帶著莊雲芝去了自己住的院子。

雨珍和湯圓端上了茶水和點心，就退了出去，只留兩個人窩在榻上說著悄悄話。

“妍兒妹妹，你怕是不能那麽快成親了吧。”莊雲芝問道。

莊詩妍點點頭說道：“嗯，我要為先皇守孝一年，婚期只能在那之後了。”

莊雲芝點頭，小聲感嘆了句：“也好，長大一些，總是會少遭點兒罪的。”

“什麽？”莊詩妍沒聽明白，又問道：“什麽少遭點兒罪？”

莊雲芝一楞，隨即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說了什麽，臉登時紅透了，忙不疊說道：“沒、沒什麽。”

看著莊雲芝那沒臉見人的模樣，莊詩妍頓時懂了，一張白嫩的臉登時也紅了個徹底，往門口看了看，才往莊雲芝身邊湊了湊，聲音壓得極低：“雲芝姐姐，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麽，那、那個，痛不痛的？”

莊雲芝點點頭，又搖搖頭，緊接著把臉捂上了，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小聲說道：“我們還是不要說這些吧。”簡直要羞死個人了。

莊詩妍也害羞，看著莊雲芝又是搖頭又是點頭的，有心問問到底是個什麽意思，可見莊雲芝臉都不肯露出來了，也不好意思腆著臉再問。

莊詩妍拿了一塊點心慢慢啃著，以圖緩解尷尬。等莊雲芝害羞夠了，兩個人說起了家常話。

聽到莊雲芝說起兩個婆婆對她都很好，彭臨山對她也好，她在彭家事事順心，莊詩妍放下心來，打心眼裏替莊雲芝高興。

兩個人又說了會兒話，莫夫人就派貼身大丫鬟紅香帶人把二人的晌午飯送了過來。

紅香指揮著兩個小丫鬟把豐盛的飯菜都擺上，一邊擺一邊跟莊詩妍說著：“姑娘，將軍和彭公子那邊，夫人也派人送了飯菜過去。夫人說，兩下分開吃，也不必辛苦走來走去。”

莊詩妍知道莫夫人如此安排，定是怕莊雲芝和彭臨山不自在。於是笑著說道：“紅香，幫我多謝夫人的好意。”

“姑娘客氣了，都是自家人，您同夫人如此客套，夫人又要說您了。”紅香笑著道，接著又說：“今日府裏剛好得了幾尾新鮮的鯽魚，夫人叫燉了鯽魚湯，姑娘和彭夫人趁熱嘗嘗。”話落，紅香帶著小丫鬟告辭離開。

莊詩妍和莊雲芝接過雨珍遞的濕帕子擦了手，一起走到桌邊坐了。

莊詩妍親自舀了一碗鮮美的鯽魚湯放在莊雲芝面前：“雲芝姐姐，你快喝，熱乎著呢。”

莊雲芝聞到魚湯裏的腥味，突然捂著嘴猛地站起來，轉頭就往外跑。

莊詩妍嚇了一跳，站起來追出去：“雲芝姐姐，你怎麽了？”

莊雲芝跑到外間扶著門框突然幹嘔起來，嘔得腰都彎了下去。

一屋子的人都嚇到了，圍著她拍背的拍背，遞水的遞水，遞帕子的遞帕子。

莊詩妍急得滿頭是汗，吩咐雨珍：“快，快去跟莫蒼哥哥說，讓他叫人去請大夫。”

雨珍應是，拔腿就往外跑。

莊雲芝伸手想攔，可又忍不住嘔得彎下腰去，臉色煞白煞白。

莊詩妍見她難受得不行，眼眶都急紅了，一手扶著她一手想去給她拍背，又怕自己力氣太大，只好吩咐站在一旁的湯圓幫莊雲芝輕輕拍著背順著氣。

在莫蒼和彭臨山趕來之前，飛雪先一步從外頭快步走了進來，伸手握住莊雲芝的手腕搭了一會兒。

“怎麽樣，飛雪，雲芝姐姐怎麽樣？”莊詩妍焦急地問道。

“姑娘，奴婢學藝不精，摸得興許不準。不過……”飛雪斟酌著說道。

“雲芝，雲芝，你怎麽了？”還不等飛雪的話說完，彭臨山神色慌張地奔了進來，三兩步上前就把還扶著門框不住幹嘔的莊雲芝攬進懷裏，緊張不已地問道。

“我、沒事，沒事。”莊雲芝臉色蒼白，終於止住了幹嘔。

莫蒼在彭臨山一步之後也跟著走了進來，走到莊詩妍身邊問道：“妍兒，這是怎麽了？”

莊詩妍眼眶發紅搖了搖頭，嗓子發啞：“哥哥，我不知道，我就是給雲芝姐姐舀了一碗魚湯，她還沒喝呢，就這樣了。”

“莫急，已經派人去請大夫了。”莫蒼見莊詩妍急哭了，把她的手握在手裏攥了攥說道。

“主子，”飛雪上前一步，把剛才被打斷的話對著莫蒼小聲說了：“屬下剛才替彭夫人把了脈，應當是喜事。”

喜事？嘔吐？莫蒼看了一眼飛雪，飛雪點點頭，莫蒼心裏有了數，轉頭對著莊詩妍小聲說道：“妍兒不必擔心，你雲芝姐姐沒事。”

莊詩妍並沒聽到飛雪的話，抹了把眼睛悶聲悶氣地說道：“那雲芝姐姐為何嘔個沒完沒了，現在她站都站不住了。”

……

莫蒼看了看也跟站不住一樣靠在自己身上的莊詩妍，沈默著沒說話。這站不站得住，有的時候跟身體好壞沒關系，單看個人意願。

莊詩妍急得直掉眼淚，彭臨山一個大男人也擔心得紅了眼眶，莊雲芝更是一臉自己得了什麽大病的郁結和頹然，莫蒼嘆了口氣，不忍心再瞞著，開口說道：“臨山，不必太過擔憂，尊夫人當是懷了身孕。”

“什麽？身孕？”彭臨山楞了一瞬，隨即一臉狂喜地看向莊雲芝，磕巴了：“雲、雲芝啊，你可是懷了身孕？”

莊雲芝蒼白著一張臉，虛弱地靠在彭臨山懷裏，下意識看向自己的肚子，茫然地道：“我懷了身孕嗎？”

隨即二人同時想到什麽，眼睛皆是一亮。

彭臨山打橫抱起莊雲芝，就那麽抱著莊雲芝對著莫蒼鞠了一躬，又對著莊詩妍鞠了一躬，滿臉喜色壓都壓不住：“多謝莫將軍，多謝公主殿下。”

二人忙說不必客氣，雖然也不知道莊雲芝懷了身孕，彭臨山為什麽要對他們道謝。

“莫將軍，若陽公主，我這就帶雲芝回去了，我們回去請大夫。今日多有叨擾，改日臨山再上門賠不是。”彭臨山告辭就準備走。

“姐夫，你說的哪裏話。”莊詩妍忙說道。

莫蒼見彭臨山著急回家，也不多留，跟著莊詩妍一起把二人直接送到了大門口。看著二人上了馬車，一直看到馬車快走到路口要轉彎了，二人這才轉身往回走。

莊詩妍一臉高興：“哥哥，可真好，去年這個時候，我雲芝姐姐還窩在家裏不出門呢，現在我雲芝姐姐竟然要做娘了。”

“你雲芝姐姐能有今天，也多虧了遇到你這麽個小福星。”莫蒼笑著伸手摸了摸莊詩妍的頭頂，擡腳邁進了鎮國將軍府的門檻。

可腳落地的那一刻，莫蒼突然回頭，眼神如鷹般警惕地看向彭家馬車消失的路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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